倒没觉出痛,只感觉血从身体里往外涌,肚子上立刻黏糊糊一片。
时野捂住肚子向后倒退了几步。
王俊东拔刀再捅的企图落空,他凶相毕露,满面狞色紧跟上来。
时野想把他踢开,或给他一拳,哪怕只是做出防御性的动作,却发现完全调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莫名想起看过的影视剧和小说里主角身负重伤坚持与敌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心里嗤笑:都是胡扯。
根本使不出力气。即使肾上腺素飙升延迟了疼痛的到来,身体也是软的,四肢无力,意识好像在随着血液快速流失。
王俊东逼到眼前。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野感觉自己马上要昏死过去。
这时,眼前的男人却突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刚才安安静静漂漂亮亮走在他旁边的女孩现在像个发怒的小兽般把行凶的男人死死拖在地上,不许他移动半步。
王俊东怒骂着挣扎,连拽带踢,手肘重重向女孩脸上捣去。
血流得太多,时野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的黑。他努力向前迈出半步,被女孩带了哭腔的“时野你别动别过来”阻在原地。
意识流失得更快,他感觉全身都疼得发麻,被捅到的地方好像变成了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脑子里过电般一遍遍闪着急切的字眼:傻丫头,笨蛋,快走啊,躲远点,别管我了,别让他打到你……
“帮帮我……有没有人可以帮忙啊……求你们……他现在手上没有刀,求求你们……”女孩刚被王俊东推开,又拼命缠上去,一边死命拽住他一边哭着向路人求救。
终于,有人试探着上来拉住王俊东一只胳膊,发现他力道有限,大着胆子按住了他。又有人上来,抓住了王俊东的腿,一起把他脸朝下按在地上,两手反压在身后。
“有绳子吗?有没有人身上带了绳子?数据线应该也行,长点的,把他手背在身后捆起来,他就动不了了。”围拢过来的好心人出主意。
时野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那个男孩受伤了,快帮忙扶一下,有人打过120了吗?”
害怕沾到血的路人还没走上前,习无争已经爬到了时野面前。
“时野,时野……”她声音发颤,一连声地叫他。
胸口里的凉意好像忽然缓了一下,时野凝神看她,发现她嘴角破了,脸上红红肿肿,晶莹的面颊上还有几道几乎见血的抓痕。
时野拼命喘着气。
“很疼吗?你忍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你别动,先别动……”习无争不停说着,嘴唇一直在发抖。
“没事,不疼……”时野努力摇着头,想去摸她的脸。
习无争却忽然哭了出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掉。她拼命用袖子抹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发哑的抽泣:“你别动,你手上都是血。”
“要不要让他躺下?躺着会不会舒服一点。”有人提议。
时野抬头,看到了对着这边的几部手机。
围过来的人群站成了一个圈,不止一个人拿出手机在拍照或录视频。
时野心里一紧。
“习无争,走……”他低声说。
“时野……”习无争努力止住哭泣。
如果视频被人传到网上,如果有人认出了她,如果时承义也看到……
“走,习无争……”时野声音虚弱,垂落下去的手费力地推她:“你快走。”
习无争睁大眼睛,怔怔看着他。
“快,别让人拍到我们……听话……”
习无争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好,我走,你别动,我这就走。”
身前一空,时野缓缓吐出一口气。
“诶,那女孩怎么走了?他们不是一起的?”
时野眼前一黑,躺在了地上。
幸好没有伤到内脏。但因为刀口较深,刺破了下腔静脉,腹腔出现血肿,紧急做了手术,缝合后住院观察。
在医院躺了几天,时野最主要的感受是:一,受伤是真他爹的疼;二,忍着疼回应一波接一波的探视与安慰是真累。
特别是时承义来的时候。
时野猜到他会来。王俊东身败名裂工作丢了妻子也要与他离婚心有不甘报复知情学生的消息已经传得满网都是,时承义这个亲手把时野捧成英雄的爹如果被人发现儿子受伤都未来探望,岂不是太不符合他为自己和公司精心打造的形象。
看着时承义坐在病床旁一脸关切地叮嘱“好好养伤”,时野不禁想起十岁那年他烧到差点挂掉的事。
唏嘘吗?感动吗?解恨吗?
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别扭,还有点恶心。
习无争没有来,也没有打过电话。
只在两天前发消息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让他好好休息,就没再回复。
刚手术完那几天整个人像一具脏兮兮的麻袋一样只能躺着,还插了尿管,时野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副模样。之后在护工的帮助下刷牙洗脸把自己大概收拾干净,可以见她了,又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只是一停下来就想到她死死拖住王俊东的模样,想到她哭着朝自己爬过来的画面,想到她焦急的安慰和满脸的泪,然后胸口就涨涨的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但之后难免又会想到他让她走时她的反应。
她会不会以为他只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其实并不难解释。时承义的行事风格习无争已经有所了解,对自己亲儿子都那样,面对和自己前妻一同殒命的男人的女儿,如果再让他知道那个男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儿子还有关联时,他有多大可能不会把时野已经承受多年的迁怒扩大到她身上?
时野相信以习无争的聪明他都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只要稍稍提示,她就都会懂。
但……他就是有些怵,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想把这件事挑明。
好像一旦挑明,那段他们心知肚明但尽量不去提及的过去会不容置疑地浮出水面,会压过他们,会横亘在他们之间逼他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不想让人知道和不敢、不能甚至不该让人知道是不同的两件事。他要解释,便要承认自己的不敢,便是亲口对她说明他们之间的不能和不该。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想她难过,害怕她生气,但更怕这样。
VIP病房的窗外长着一颗银杏树,还未完全变黄的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垂着,不时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如果没出这档子事,他应该已经和那位房东签了合同,抓紧一点也许已经搬了进去,在铺满阳光的小卧室里把习无争压在床上亲她,脱她的衣服,在两个人一起铺好的床上把她干得娇喘连连、眼睛红红。
时野收回视线,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
习无争很少发朋友圈。裴茵茵来医院看他时他几次想通过她问一句,到底没有开口。
传到网上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看不到哭着半跪在他身前的女孩的脸。但如果是熟悉的人,被提醒很可能会联想到,时野不敢冒险。
他点开那个疑似长辈风格的头像,返回,再点开,再返回。反复几次后,他抿了抿唇,打开通话记录,滑到那个小狗头像的联系人。
刚要按下去,上方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时野点进去,呼吸都紧了一下。
习无争:你怎么样了?
看到来电通知上丑丑的小狗表情,习无争顿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电话被接通,话筒两端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时野暗暗吸了口气,轻声叫她:“习无争。”
“嗯。”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隔着无数条街道,隔着话筒两端和看不见的声音信号传输的全部路程,他仿佛能看到她唇齿微动的模样,感受到她柔软香甜的吐息。
时野忽然笑了,他歪过头,手机紧紧贴住耳朵,左手放在自己跳得有些失了序的胸口上:“习无争,来看看我吧,求你了,再不来我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