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勘《万寿道藏》是件极其磨人的苦差，一丝一毫都错不得，得一个字一个字、反反覆覆地较真。
    自从黄大人被皇上派去剿明教，那边倒是再也没来找过苏清宴的麻烦。他妻儿也得以回到承和堂，照旧给街坊邻里看病抓药。
    这两个多月，苏清宴一边得盯着这头校经，另一边还得不时往炼丹房跑。就这么两头顾着，一边守着炉火，一边刻着经板，成天在两个地方来回折腾。
    这么不要命地忙了一个多月，连徽宗都听说了。这天，皇帝特意过来看他，瞧见他这么辛苦两头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丹房那边，他都安排好人，在固定时辰来喊他。可他一校起道藏来，就全副心神都扑了进去，连皇上来了都没察觉。
    皇上身边的太监刚要开口，徽宗看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抬手就给拦下了。这时候，苏清宴头也没抬地说了句：“给我拿壶水来。”
    旁边的宫女正要动，一见是皇上，吓得差点叫出声。徽宗做了个“嘘”的手势，自己接过茶壶，给他满满斟了一杯。
    苏清宴没回头，接过去一口就喝了。等要放回杯子时，才猛地发现身后站着的竟是皇上，吓得他立刻跪倒请罪：“臣不知皇上驾临，未曾迎驾，还让皇上为臣斟茶，臣罪该万死。”
    徽宗笑着扶他起来：“爱卿哪儿的话？朕是看你校经入神，怕扰了你，纔不让她们吱声的。”
    苏清宴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臣何德何能，敢让皇上斟茶，请皇上给臣降罪。”
    徽宗扶他起来，细一看，见他眼里全是红丝，忙问：“爱卿这眼睛是怎么了？”
    苏清宴揉了揉眼：“臣没事。许是校经时怕出错，每个字都得盯紧了刻，用得久了些。”
    皇上见自己的御医这般辛苦，不由感慨：“真是让爱卿受累了。等明日，朕就把黄大人召回来，接着刊刻道藏吧。”
    苏清宴一听就急了，唯恐因此动摇军心，赶紧劝阻：“皇上，臣真的无碍。这会儿万万不可召回黄大人，他必定正全力剿匪。若突然召他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只怕那些教众会捲土重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其实徽宗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自己篤信道教，本就对明教徒不跪皇帝、不尊皇权那套气得牙痒。当然，他心里头更惦记的，还是那早日可得的宴龄丹。
    昨日亲眼所见之后，徽宗对苏清宴更是多了几分怜惜。第二天一早，他就给苏清宴派来了一个宫女，生得容貌秀丽，身材丰腴高挑。
    苏清宴见了有点疑惑，问这新来的宫女：“今天怎么是你？小荷呢？”
    小莲身姿婀娜地行了个礼，声音柔柔的：“回大人，小荷被贵妃娘娘叫去了。皇上特命奴婢前来，贴身服侍大人。”
    苏清宴听她这么说，便吩咐道：“那你只需帮我倒茶，送午膳和晚膳就好。其馀时候，你自己歇着便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还没问，姑娘怎么称呼？”
    “大人叫奴婢小莲就好。您有什么吩咐，儘管使唤奴婢。”小莲答得恭敬又得体。
    苏清宴见她应答周全，便不再多问，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篆刻他的《万寿道藏》。
    也是凑巧，今日紫宸殿偏殿那边没什么要紧事。
    到了傍晚该歇息的时分，苏清宴见小莲还没走，便说：“小莲，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你也累了一天了。”
    小莲的脸颊却忽然浮起红晕，羞怯地小声回道：“皇上让奴婢全天服侍您，奴婢……奴婢不能离开。今晚……今晚就在此服侍大人。”
    苏清宴心下诧异：“往日从未有宫女在此留宿，今日这是为何？”于是温言劝道：“小莲，无妨的，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来便是。”
    小莲抬眼望向苏清宴，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大人……您不知道皇上派奴婢来是为何么？”
    “你不是来代替小荷的吗？”苏清宴愈发疑惑了。
    见他似乎真不明白，小莲便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端到苏清宴跟前：“大人，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若大人不嫌弃……今晚就让奴婢陪您一晚吧，否则……否则皇上会怪罪奴婢的。”
    苏清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今日特地派了这么一个丰腴动人的小莲过来。
    看着眼前这年纪尚轻的姑娘，想到她将来或许还能得到皇上的宠幸，而自己早已有妻有子，长子都十八了，苏清宴心里不由生出些怜惜。“小莲啊，往后不必自称奴婢。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往后直接唤我叔叔，或是哥哥便好。”
    小莲听了这话，却还是不敢：“大人，若是被皇上知道奴婢这般称呼您，定会责罚奴婢的。皇上再叁嘱咐，定要把您服侍周到，奴婢不敢违命。”
    “小莲，又不是让你在人前这般叫。就像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怕什么？往后在炼丹房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听你一口一个‘大人’、‘奴婢’的，我心里不舒坦。先前小荷在时，无人在侧她都是唤我哥哥。你便也这般称呼吧，别怕，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
    小莲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好的，哥哥。”
    等她为苏清宴洗完脸，端着水盆回来时，却发现苏清宴已在一旁为她另外整理出了一处歇息的地方。
    “哥哥，您……您不让小莲陪您睡么？今夜小莲过来，就是来陪侍哥哥的……”小莲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啊，不必了，不必了。”苏清宴连忙摆手，“快歇息吧，明日还要忙呢。”
    “皇上……皇上特意吩咐了，让您明日晌午再去当值。今晚……今晚就让小妹陪哥哥一起睡吧。要不然……要不然皇上怪罪下来，小莲担待不起……”
    苏清宴到这时，才完全明白这是徽宗的一番“好意”——见他妻儿不在身边，特意作了这般安排。连他偏好何种女子都被摸得一清二楚，苏清宴不由暗叹：“皇上的眼力，当真厉害。”
    几番推辞下来，苏清宴见小莲面露难色，心想她终究是奉旨行事，若执意拒绝，恐怕真会连累她受罚。沉吟片刻，只得轻叹一声：“好吧，那你便与哥哥一同歇息。来，早些睡吧。”
    小莲这才羞怯地挪到苏清宴榻上躺下。夜色渐深，烛光摇曳。就在苏清宴还在思忖小莲为何被派来时，忽觉身旁之人微微一动，一隻纤手正怯生生地探向他的胸膛。
    苏清宴默不作声，任由她轻柔地抚着。片刻后，只听小莲轻声问道：“石哥哥……你不喜欢小莲么？”
    “不是的。”苏清宴温声回道，“小莲，你石哥哥我已经有四个孩子，长子都快成婚了。你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这般……实在是委屈你了。”
    听他这么说，小莲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过了许久，才低低地道：“没关係的。我们这些做宫女的，本就是这般命。只要石哥哥不嫌弃，小莲愿意永远做您的奴婢。”
    苏清宴闻言，侧过身来，在昏黄的烛光里温柔地轻抚她的面颊：“小莲，哥哥日后带你出宫。”
    小莲温柔看着他轻轻点头：“嗯。石哥哥，今夜小莲就是你的人了。只要……只要你不嫌弃我……”